年，一位名叫陈薇的硕士研究生从清华大学化工系毕业；同年，一位名叫朱涛的新生进入清华大学生物学系就读。按说，两位校友大概率会擦肩而过，但校友科研，无问西东——23年后，他们将开启合作，从那时开始，产能问题如魅影随形。
故事要从那个来自加拿大的细胞系（可长期连续传代的培养细胞）讲起。
01
落入康希诺怀中的第一颗桃子
年，加拿大的弗兰克·格雷厄姆（FrankGraham）博士通过基因工程方法，研发出一种高效生产的工具：HEK细胞系。
弗兰克·格雷厄姆研发了一种将遗传物质引入真核细胞的技术，在此基础上，他成功将腺病*（Ad5）DNA引入人肾胚胎细胞，HEK细胞系由此诞生。
HEK细胞系是几位科研人员共同研究的结果，所以格雷厄姆并未申请专利，而是将这一科研成果公开授予科学界，以供科学同仁进行研究。于是，此后40多年，该细胞系被广泛应用于生物科研与制药领域。
在HEK细胞系的基础上，加拿大国家科学委员会（NRC）开发出HEK-SF-3F6细胞系，该细胞系让NRC具备了大规模量产腺病*载体疫苗的能力。
年，成立刚三年的康希诺与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签订合约，引进腺病*载体肺结核疫苗（Ad5Ag85A）技术（相当于买下“图纸”）；年，又花20万加元（现约合万元人民币）从NRC引进HEK-SF-3F6细胞系（相当于买下“生产线”）。
一款市场前景无限的肺结核疫苗成功在即，同时，康希诺听到了另一个机会的敲门声。
彼时，陈薇团队研制出重组埃博拉疫苗（腺病*载体），但苦于无法量产，当她得知校友朱涛所在的康希诺有HEK-SF-3F6细胞系后，便向后者提出合作意向。毕竟，拥有了这个细胞系，相当于有了量产腺病*载体重组埃博拉疫苗的能力。
年9月，康希诺介入，11月份就生产出第一批可以给人注射用的埃博拉疫苗。
没有参与疫苗基础研发的康希诺，就这样得到了“合作开发埃博拉疫苗”的美名，摘下了桃子。
在科创板招股书中，康希诺这样描述其科研实力：
公司研发出利用人源腺病*作为病*载体将疫苗抗原基因传递至人类细胞的技术……公司此技术使全球创新埃博拉病*病疫苗在短短三年内便由一个概念转化为获批准的产品。
需要指出的是，陈薇团队和康希诺首次合作项目埃博拉疫苗，仅作为应急使用和未来国家储备安排，未实现大规模量产。
但这并不妨碍康希诺在新冠疫情期间与陈薇团队再次合作。
02
优等生落后了
年，新冠疫情不断蔓延，这让疫苗公司们看到了机会。
康希诺再次与陈薇合作，研发基于腺病*载体技术的重组新冠疫苗。对于康希诺来说，HEK-SF-3F6细胞系可以再次派上用场了。双方分工也与此前类似：陈薇院士团队负责基础研发，康希诺负责量产。
以康希诺为核心的各方合作关系丨放大灯团队据公开资料整理
得到陈薇团队的帮助，命运之神再次青睐了康希诺。
年3月17日，康希诺公告称，其与*事医学科学院“正在联合开发重组新型冠状病*疫苗（腺病*载体）”。这支疫苗也由此成为最早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的国产疫苗。
6月11日，康希诺率先宣布腺病*新冠疫苗I/II期揭盲，早于国内同行科兴生物（6月14日）和中国生物（6月16日）。
虽然Ⅲ期临床试验还未开启，但从8月开始，康希诺的喜事转向资本市场——
8月13日，康希诺登陆科创板，市值一度超越1亿元。
但一路领先的优等生康希诺，其技术上的好运此时似乎用完了——Ⅰ/Ⅱ期临床数据揭盲晚于康希诺的和科兴生物和中国生物，已纷纷先一步进入Ⅲ期临床，而康希诺的Ⅲ期试验直到9月初才得以开启。
甚至康希诺在6月25日率先实现的“紧急使用”，也被后来者中国生物和科兴生物超越，在后两者纷纷扩大疫苗紧急使用范围时（详见放大灯前作：《新冠疫苗上市前夜的“抢跑”罗生门》），康希诺方面只通过一场“网络直播”回应了一些技术问题。
10月20日，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举办新冠疫苗研发现状说明会，进入III期临床的三家国产疫苗厂商中，中国生物、科兴生物一把手均有到场，唯独不见康希诺宇学峰的身影。
Ⅱ期结束两月余，才开展Ⅲ期临床，还缺席国家级新闻发布会……
是什么耽误了康希诺的节奏？
03
加拿大：康希诺的“命根子”
一家企业的命运，当然要靠自我奋斗，但也要考虑历史发展的进程。
年6月，南开大学微生物学硕士宇学峰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（McGillUniversity）拿到了微生物学博士学位。之后，这位南开大学的前教师进入医药巨头赛诺菲巴斯德，不到十年，就坐到了细菌疫苗研发总监的位子上。
年，赛诺菲巴斯德准备针对中国市场制定战略计划，当时负责全球工艺开发的宇学峰被派回国做行业调研。他发现，中国国内，已经出现了一个百亿级别的疫苗市场。
年，获得加拿大国籍的宇学峰回到天津，开始为创办自己的疫苗公司而奔走。接下来的两年里，他在加拿大的熟识朱涛、邱东旭和毛慧华先后回国。
朱涛，加拿大永居权，曾在赛诺菲巴斯德担任高级科学家，宇学峰前同事；
邱东旭，加拿大籍，曾任美国ChinaBioLLC中国总经理，擅长风险投资和商业运作；
毛慧华，加拿大籍，曾在奥贝泰克（Apotex）、惠氏制药（Wyeth）、恩度制药（EndoPharmaceuticals）任职，在质量管理和新药注册方面有丰富经验。
年，康希诺在天津正式注册成立。
一开始，宇学峰和他的团队将康希诺的发展战略确定为：“将国外的先进技术引进中国，根据国家需求进行本土化研发，最终生产出质高价低的疫苗。”
康希诺成立的第三年（年），机会来了。
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（McMasterUniviersity）研发了肺结核疫苗（Ad5Ag85A），基础研究已经比较完善，已进入临床I期。但在加拿大，肺结核患者的数量稀少，无法找到足够的病人入组支持后续临床研究。康希诺即在此时获得研发方麦克马斯特大学的授权，在国内开展后续临床试验和开发。
宇学峰年接受《中国科学报》采访时表示，他和他的团队需要做的，“就是将康希诺这座桥梁打牢打好”[12]。
康希诺在天津滨海新区落地。负责新区生物医药领域发展的一位处长表示，新区不仅给予康希诺科技立项资金的支持，而且一直积极协助康希诺熟悉国内*策和环境。
这位处长所言非虚。
科创板招股书显示，~三年间，天津市给予康希诺包括重大科研专项研究补助、疫苗厂房建设补助以及标志性领*科技企业补助等项目在内的资金，总额支持达到万人民币。
8年时间过去了，年7月，已在港股上市的康希诺发布科创板招股书。招股书称：
通过持续的自主研发并辅以外部引进的技术，公司构建了四大平台技术，进行了16种创新疫苗产品的研发。除MCV2、MCV4（两种脑膜炎球菌结合疫苗）外均在临床研究早期阶段。重组埃博拉病*病疫苗（Ad5-EBOV）是公司目前唯一上市的产品，但仅供应急使用及未来国家储备安排，仅在监管机构指导下使用。
“能够在国际范围内调动优质资源，并掌握国际先进的疫苗研发和生产技术”的康希诺，所能调动的腺病*载体技术资源，都在加拿大。源自加拿大的技术授权虽然合规，但却为日后的波折埋下了伏笔。
至今年5月，中国本土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得到控制，无法满足新冠疫苗Ⅲ期临床试验对于入组人数的需求，这使得疫苗研发企业只得把视线投向海外。
此时，世界各国都在积极研发和寻找候选新冠疫苗，加拿大也不例外。
5月13日，康希诺和“老朋友”加拿大NRC联手宣布，双方将在加拿大合作开展重组新型冠状病*疫苗的Ⅲ期临床试验。NRC还表示，得到了约万美元的财*补助以扩建蒙特利尔的厂房，以为将来的新冠疫苗量产做准备。
与加拿大商讨合作时，康希诺也开始谋求在巴西、沙特、俄罗斯和智利作为其III期临床试验国。
04
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动了翅膀
康希诺没有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。但大洋之间，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。好事难以为继，康希诺开始接连踩坑。
康希诺和NRC是在今年5月开展Ⅲ期合作，此时距那家知名通信服务商CFO被捕已一年半有余。
接下来的三个月，康希诺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。
8月8日，《财富》（Fortune）报道称，因为前述CFO被捕及此后的若干事件，本应出国的疫苗未被放行。《财富》站在同情NRC的立场上落笔：近三个月后，加拿大仍在等待疫苗的装运（Nearlythreemonthslater,Canadaisstillwaitingforthevaccinetoship）。这一消息随后得到了另一加拿大媒体的确认，NRC主席伊恩·斯图尔特表示：
“很明显，（与康希诺合作的）机会已经结束。”
虽然康希诺随后发表澄清声明，表示与NRC的合作并未终止，管理层未就疫苗在加临床试验接受采访。但加拿大Ⅲ期临床试验不利，叠加半年报亏损1.1亿的坏消息，还是在二级市场引发了恐慌。
8月24日至8月31日，康希诺股价从元一路下挫至元，创下科创板上市以来新低。
火烧上了康希诺的眉毛。
不过，仍在推进的其它国家的III期临床试验暂时扭转了局面。
9月，康希诺与巴基斯坦、俄罗斯以及沙特合作的III期临床实验相继开展。一个月后，康希诺又与墨西哥*府签订合约开展III期临床试验，并计划供应万剂疫苗。宇学峰也表示，在这类疫情较为严重的地区开展III期临床试验会更加理想。
但Ⅲ期临床试验做完后，康希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要解决——产能。
05
3亿支疫苗谁来造？
在5月13日康希诺宣布和NRC合作之时，即有媒体报道称：
康希诺选择与加拿大合作扩大疫苗产能，主要是因为国内的腺病*载体疫苗尚无建立起规模化的生产能力，埃博拉重组疫苗获得批准后，也没有进入实际的大规模量产。
按此说法，康希诺没有规模化生产腺病*载体新冠疫苗的能力。如果疫苗的临床试验顺利且成功上市，下一步，康希诺还要依赖NRC来扩充产能。不过，放大灯团队并未得到NRC对该信息的回复确认。
康希诺在7月23日发布的“首次公开发行股票并在科创板上市招股意向书”中提及：
公司已初步建成疫苗产业化基地（一期），计划投入5.75亿元用于生产基地二期建设。截至目前，公司DTcP-Hib联合疫苗、重组肺炎蛋白疫苗、结核病疫苗、重组新型冠状病*疫苗（腺病*载体）、带状疱疹疫苗等在研管线中的疫苗尚未有产业化生产设施。
显然，至少在7月底，康希诺尚无力自行规模化生产腺病*载体新冠疫苗。那么8月初与NRC的合作终止后，康希诺要上哪儿扩充产能？
康希诺的选择是：自力更生。
8月8日，康希诺董事长宇学峰在参加一次产业峰会时表示：“公司正在加紧完成厂房建设，预计建成之后年产能将达到2亿剂量。”
但此后媒体报道中的产能口径却变化无常：
8月20日，康希诺对《华夏时报》表示：
“上亿是没问题的，随着工艺、厂房的改善，产能也会扩大。”
9月7日，陈薇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称：
“年产3亿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。
10月15日，康希诺向《科创板日报》表示：
向墨西哥供应的万剂重组腺病*载体疫苗将在康希诺天津总部生产，目前其中试线的产能已达千万级，另有上亿级规划产能在建中。
康希诺的年产能到底是1亿、2亿，还是3亿？关联方甚至康希诺内部，似乎都未就此问题达成一致。
放大灯团队联系到康希诺，询问了产能问题，对方表示，其自建厂房产能可达1~2亿剂/年。同时，康希诺在积极寻求合作伙伴。至于合作方的信息，康希诺不透露半点线索。
06
尾声
当陈薇将第一支腺病*载体新冠疫苗注入受试者体内时，恐怕想不到，曾经合作愉快的康希诺，会因为大洋彼岸的蝴蝶翅膀，令一度领先的腺病*疫苗失却了先机，量产的允诺，还在风中飘。